青棠_

　　“高洁。”

　　见到她，司澄才发现自己和郝懿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高洁外公家附近。

　　“是朋友。”郝懿已然放开手，司澄随即将目光放回她身上，他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接着道：“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月余不见，进入孕中期的高洁身形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司澄带着郝懿走近，见她孤自一人，忍不住皱了眉。

　　“高洁，于直没陪你过来吗？”

　　“他去车上拿水了。”即将成为母亲，高洁的气质越发柔和平静，与两年前处于低谷中的锐利颓丧大相径庭。她双手交叠在凸起的小腹前，视线从司澄那里转移到他身边的郝懿身上，含笑问道：“这位是？”

　　“我是郝懿Elaine，山风集团旗下溪月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郝懿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短暂的时间里，她已经想起对面人的具体资料。

　　“Elaine Shen？”高洁不大确定地说出记忆中的名字。

　　郝懿点头，并适时解释：“‘沈’是我母亲的姓。”

　　高洁了然，转而说起郝懿的成名作：“我很喜欢你设计的《梦江南》系列，灵气与典雅兼具，匠心独运。”

　　“多谢。”郝懿应对此种场面驾轻就熟，“我也有幸见过高小姐的作品，《时光之轮》不用多说，载誉甚丰，更早一点，在梵偲时的《尘世之爱》已经是相当出彩，构思巧妙、工艺精湛，若是没有比赛的条条框框，势必是当时的第一名。”

　　“谢谢。”高洁难免惊讶，自从在圣洛朗大赛夺冠之后，外界对她的夸赞多是那时的获奖作品和先前与司澄联名设计送到纽约参展的《时光之轮》，甚少有人提起她那时比赛失利还因为满是负面消息最终被抹去署名权的《尘世之爱》。她想到此处，对郝懿的印象不免更好了一些。

　　司澄微笑着站在一旁看两人交谈，偶尔也加入她们说上几句，待郝懿和高洁交换了名片，于直也回来了。孕妇不宜久站，他们没再多聊，只是寒暄几句便客气地道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走出几步，郝懿回头望向高洁和于直的背影，不留神便走岔一步被道路上的小石子硌了脚。她日常在外惯着高跟鞋，这么一崴就差点跌倒。

　　司澄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将人带回时，郝懿因着惯性不免撞上他的胸膛，身前的温热和柔软仿佛是新添的催化剂，令他的心跳愈发快速。两人目光交汇，时间好似又回到遇到高洁和于直前的那一刻，司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他越发频繁想起的眼睛，唇瓣微动刚想开口，郝懿扶在他肩膀上的手突然落下。

　　她在他尚未来得及出声的时刻退出了他的怀抱，司澄心里顿觉空落。

　　“我应该小心点的。”郝懿撅着嘴整理衣服，对自己的失态很是懊恼。

　　司澄迅速调整了情绪，耐心地站在一旁等她。他温柔地注视着郝懿新展现出来的娇态，只觉得他以为错过的那些东西正以更好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再来到他身边。

　　“我们走近路回去吧。”他将手放到郝懿面前，“这里我来过，我带你走。”

　　这是要她牵他的手？

　　郝懿为司澄的主动惊讶，在她还未看向他确认他的意思的时候，耳边便又传来了他的声音：“小巷里没装路灯，只能靠人家家里映出来的灯光照明，你的鞋跟高，拉着我稳当些。”

　　“哦。”积累了丰富恋爱经验的郝懿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别有意味，她偷笑，当即果断地牵住司澄的手，“我太婆也喜欢管弄堂叫小巷，她是杭州人，总觉得小巷比弄堂好听，所以入乡随了大部分俗，却怎么也不愿意改这个。”

　　“那你太公头疼了？”

　　“他才不计较这些呢，在他心里，我太婆就是第一重要的，他认为我太婆说什么都是对的。虽然我一直嫌弃地说他这是盲从，但其实打心眼里我是觉得他做得对。”

　　“你说得对。”

　　你说得对。

　　再平常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却让郝懿不禁怀疑起司澄是否有在认真听自己讲话，他晚间一反常态的行为令没来得及细想的郝懿原本就有些犹豫的心又添了几分不确定。但等她躺到床上琢磨过味来，她才发现司澄是真的很会，至少她太公那句话他是学得够溜。

　　她美滋滋地在床上滚了两圈，正考虑着要不要把赌局的账面扳平时，放在枕边的手机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是短信提示音。

　　这年头，除了运营商和各大APP，就只有她小舅沈修庭会给她发短信。而这个时间点，只能有他。

　　郝懿不敢怠慢，慌忙点开短信，顺道开了电脑查看邮箱，果然里头已经有一封最新拟定的公告等着她。

　　山风从创立伊始，每年农历十二月都会举办年会。步入八十年代，创始人吴山淼趁着势头大好，便将内部年会更改为公开展会，展出年内山风集团出品的佳作，彰显公司实力。这一传统一直沿行到现在，随着山风经营产业范围的扩大，年会时间也从一天逐步延长到了如今的七天。六年前沈修庭接手山风之后，又重新调整，将展会和第一季度新品发布会合并，共同定在每年的一月六号举办。

　　溪月工作室隶属山风集团，而Elaine Shen是溪月和山风的活招牌，所以每年郝懿除了参与溪月的新品设计，还要再准备推出全新的个人系列。

　　沈修庭言简意赅地说了今年的要求，顺带询问她关于珠宝配饰合作方的选择，山风旗下也有几个珠宝设计部门，按惯例，他们会配合成衣部门进行新品设计。但近两年，沈修庭有意向同业内其他商户合作，因而事先都会先问过设计师的意愿。

　　郝懿往年都是选择山风设在香港本部的维纳珠宝设计工作室，一来她们的负责人Victoria是郝懿合作多年的伙伴，彼此之间默契足够，容易沟通；二来是维纳从设计到制作已经形成完整而优质的链条，后续的事情基本不用她去操心。单靠这两点，她就一直没想过换合作对象。

　　但今年年初的T台秀过后，Victoria就向她提及了自己打算在两年内移民结婚长居法国的想法，她新提拔上来的接班人Lora行事风格和郝懿差别巨大，她担心两人难以磨合，再加上观察到郝懿设计风格的明显转变，便提议后者为个人系列再寻找新的合作方。

　　事先知情的沈修庭很是支持Victoria的提议，他甚至已经安排人去筛选合作对象了，但大半年过来，要么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要么就是适合的谈不拢。

　　郝懿由着公司折腾，她自己只是默默地到各大展会去逛，寄希望于在旅行时能遇上一个更合心意的搭档。

　　沈修庭看到郝懿上线，但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她回复，索性直接发送了一个视频邀请，他已经多给了郝懿一个礼拜的时间，再来个半小时他是等不住了。

　　套房里只留了一盏带有灯罩勉强充当柔光箱的台灯，郝懿翻出自己特意带的小照射灯，调整好位置，对放置在毛毡上的手镯多方位进行拍摄。

　　视频邀请的声音不断响起，她耐着性子拍完最后一张，认认真真地重新戴上镯子，才慢悠悠坐到床边摁断来电。

　　「等着。」

　　沈修庭似乎已经听见了郝懿凉凉的声音，好在他们隔得老远，他不用再接收她的白眼。遇上郝懿这个性子，沈修庭就算一口老血憋在喉咙口也只能重新咽回去，他们家最高领导人从小宠的，他也有份参与，事到如今就只能自个儿买单。

　　好在郝懿修图技巧熟练，十分钟后水之遥官网上展示的作品和「随云之懿」的照片就一并被打包送到了沈修庭的邮箱。

　　五、四、三、二、一。

　　郝懿掐着点，做了最后的五秒倒计时，抓错重点的沈修庭果然打来了电话：“这个‘懿’是不是指你？”

　　“反正不是司马懿。”

　　“任贤举能不唯亲！”

　　“他不是我亲爱的。”郝懿吹了吹自己新做的指甲，在沈修庭松了口气的时候悠悠道：“我还没追上。”

　　亲外甥女！

　　亲外甥女！

　　长得最像奶奶的亲外甥女！

　　沈修庭默念了三遍，才压住自己想要飙高的声音：“咱们家的女孩就没有追人的道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讲道理。”

　　“不是，”沈修庭急了，“一一你回头看一眼啊，那么多俊男靓女排着队在等你呢。”

　　郝懿毫不客气回击：“你当我是停靠站啊？司澄挺好的，我就要他了。你明天评估一下水之遥，我去问问司澄的意向，可以的话，我今年就和他合作了。”

　　沈修庭即刻改口：“我看梵偲挺好的。”

　　“拉倒吧，你跟思颖姐都拉锯几个月了。沈总，我现在很认真跟你谈工作，排除个人情感，我觉得水之遥也可以加入拟合作对象名单，他们目前的综合实力跟前两年相比已经有大幅度的提高，司澄个人的设计理念和我的较为一致，我们之间的沟通也基本上不存在问题，所以……”

　　“所以你还是要司总。”

　　“对！”见他松了口，郝懿立即开始撒娇，“小舅，你让Hugo发一份草拟合约给我吧，我就在上海，明天就能和司澄谈。”

　　沈修庭差点心梗，他亲外甥女这次好像来真的：“一一宝贝，你才二十七，咱不急着结婚啊。”

　　“谁说我急了？我现在急的是年会！庭庭快收回你的恋爱脑！”

　　“行行行，我马上就让Hugo发合约给你，你可以先给对方看看，这次合作到时候我亲自谈。”　　

　　郝懿翻了个不能再大的白眼，甜腻腻地对着话筒那头道：“谢谢我最亲爱的舅舅，mua~”